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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日常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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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日常十六

對徐莎嘉來說, 或許不會有任何人比她更加了解洞神。

在她發現自己的母親變得很奇怪的時候,在她發現自己家中供奉著許許多多無頭的神像之後,在她母親猝死在講臺上的時候, 在她自己發現自己也變得格外奇怪的時候。

她很想結束這一切, 普通人面對自己無法認知的東西時那樣恐懼, 可她花了整整三年, 靠自己僅剩的一點理智去了解覆蓋在她母親和她身上的究竟是什麽, 然後決定前往蔥嶺寨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腦子裏的意念無時無刻都在蠱惑她帶人前往蔥嶺寨的大山中。

所以她只能強迫自己幹脆去死,這是一個普通人在掙紮過後能做出的最後一個選擇, 她會和同行的夥伴以及方淮曳還有方之翠說起這件事, 是想讓她們哪怕有一個人能阻攔住她, 這是下了死去的決心後僅剩的一點點求生欲。

她已經快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了。

可蔥嶺寨裏的她太幸運了, 在她發現小白天百般阻撓她們前往深山之後突然發覺這件事或許真的都一點轉機。

她細細觀察了寨子裏的人, 發現她們在小白天帶她們幾人出行時似乎在商量著什麽,在調查著什麽, 有一間屋子被許多人看守著, 可那間屋子卻令她僅僅靠近都會升起一股奇異的嫉妒之心。

她興奮了很久, 甚至故意讓小白天的手機關機刺激村子裏的人, 她覺得自己或許有救了。

但在這一晚,她還是被控制著引導小白天和自己的同伴進了山, 然後她看見的洞神的覆滅。

無法言說的感覺, 痛快, 特別特別的痛快。

可她也能感覺到, 在最後一刻,她依舊能感應到洞神的存在。

附骨之疽。

她和洞神的聯接已經太深了, 侵入五臟六腑,她隨時可以成為洞神覆活的養料。

只有她可以。

所以她必須得死。

-

“哎喲,可憐崽子,被纏上又不是她的錯,要死要活的幹嘛。”

洞神被滅的第二天,終於聽完了前因後果的劉群芳感嘆起來。

她就從來不信命,也不喜歡為別人犧牲,沒啥道德感,理解不了徐莎嘉的選擇。

“你話說得舒服,那人家小姑娘能和你一樣嗎?”喆姨坐在她旁邊曬太陽,揉著眉心說起來:“幸好黛青和方小姨細心,攔住了她,不然還真要死人了。”

昨晚上她直面洞神,渾身脫力,後續還是被人給擡回來的,現在被方之翠勒令和劉群芳一起好好休息。

但是這個休息還不如她自己躺房間裏呢,和劉群芳這人是真說不到一塊,歪門邪道。

“她們人呢?去了快一天了,也不知道叫人回來報個信。還有劉月那群小的,知道事情結束了就撒丫子玩去了,真不管我了。”劉群芳懶得和她接著吵,只一邊嗑花生米一邊嘀咕起來。

但她話音剛落下,方淮曳和方之翠就隱隱朝這邊走來了。

她們昨晚上算是又一夜沒睡,現在困倦得不行,是打著哈欠過來的。

“怎麽樣了?”喆姨問道。

方之翠說:“剪刀沒紮進去多深,處理了一下現在放在她們的屋子裏養著。仡肖娭毑、寨方還有小白天都還沒恢覆,寨子裏現在沒人方便處理這件事,剛剛我們去看了一下仡肖娭毑,她說讓徐莎嘉先留下,慢慢想,慢慢養,總能想到徹底除掉洞神的法子。她的兩個室友多請了一個月的假留下來照顧她。”

“就是還要麻煩您二位一下,等修養好了陪她去封住那口洞,再封住徐莎嘉的五竅,堵死洞神逃出來的可能。”

“行,你們去休息吧。”喆姨應了下來,她沖兩人擺擺手,示意她們趕緊去休息吧。

人的生命是很珍貴的東西,尤其對她們來說更是這樣,謝莎嘉哪怕可能會再次成為洞神的載體,她們也並不覺得她要靠結束生命來徹底殺死洞神,這或許是最便捷快速的法子,並且她也願意放棄,可是她們所有人,包括寨子裏的所有人,都寧願選擇更加覆雜且充滿未知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

因為謝莎嘉本來就是受害者,沒有道理讓受害者再來承擔一切。

這是她們默認的事。

方淮曳和方之翠相互支撐著進了房,幾乎剛一沾上床方淮曳的眼皮就快當場合上。

“不洗個澡嗎?”方之翠和她一起躺在床上仰頭看天花板,沒忍住笑出聲來:“從山裏打完滾出來,立馬就睡啊?”

方淮曳困得只剩下鼻音,“不然呢?我實在撐不住了。”

方之翠聞言抱住她的肩膀在她脖頸間蹭了蹭,“那我們睡一覺醒來再說。”

她身旁的方淮曳已經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往她懷裏蜷了蜷,就這麽睡著了。

方之翠也很困,但是她還有力氣在對方脖頸上輕輕吻了吻,這才就著這個姿勢昏昏睡過去。

等兩人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滿打滿算她們從上午十點睡到了下午六點整,剛好可以看到蔥嶺寨的日落。

房間裏的床正朝窗戶,恰巧她們又不曾關上窗簾,火紅的落日便映入眼簾。

誰都沒有說話,她們在享受這一刻的寂靜與美好。

明明她們也才在村裏待了四天而已,可卻仿佛過了好久,大概是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所以現在反倒覺得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這裏的事,應該能告一段落了吧?”方淮曳的眼睛被落日刺得有點酸澀,她閉了閉眼,擡手伸了個懶腰。

“其實我突然覺得就這麽一直躺在這兒也不錯,”方之翠笑起來,“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但是我們過幾天估計也要啟程了。”

來蔥嶺寨本來就是臨時的計劃,她們的目的地還是在上海,五月過了一半,再過兩個半月,方淮曳要開學了,兩人的規劃也是到此為止,再往後卻不知道該做什麽。

尤其是方之翠,她現在回不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可讓她一直待在上海,不止是她,連方淮曳其實都不習慣。

“其實我只差一年啦,”方淮曳說:“覆課之後不出意外一年就畢業,畢業之後我不想再讀了,感覺我的興趣也變了。”

方之翠:“變成什麽了?”

“出門啊,”方淮曳笑著說:“我和你還有那麽多地方沒走過,還有那麽多未知沒見過,一個偏僻的蔥嶺寨就這樣有趣,怎麽能甘心一輩子留在上海呢?在湘潭待了三年,我把你以前做過的行當都做過了。”

那三年,她體驗了更多不同的人情世故,三年前她永遠都不會想到,她有朝一日會靠在路邊擺攤謀生,可是其實這樣也很有意思。

假如是和方之翠一起,在這片土地上不同的地方接著做這些事,順便去找找和蔥嶺寨一樣有趣的角落,那實在是一件想想就很快樂的事。

“唔……”方之翠略微沈吟,翻身隔著被子壓在了方淮曳身上,她吻了吻她的眉心,“方小姨奶,你怎麽這麽好啊,好得我想多抱抱你了。”

方淮曳笑出聲來,“你喜歡的生活也是我喜歡的生活,很幸運的事。”

她仰頭去親方之翠,在她臉上胡亂親,方之翠臉上被她親得癢癢的,一邊緊緊閉著眼,一邊親昵地接受著她的胡鬧。

“我們去洗個澡吧,明天該變成游客身份好好玩玩了。”方之翠說。

“也行,”方淮曳從被窩裏爬出來,發現自己穿的還是昨晚上的衣服,甚至背後還有一些碎枝末,她趕緊起來往浴室裏面跑,“我先我先 。”

“等一下,”方之翠拉住她的手腕,面對她困惑的眼神,耳根略紅,“嗯……這裏的浴室是淋浴和浴缸都有的對不對。”

“啊?”

方淮曳楞了一下才透過她的眼神看出來她是什麽意思,頓時覺得被她扣住的那塊手腕仿佛都燒了起來。

方之翠見狀,咬了咬唇瓣,說得更直接了一點,“我們,不然一起洗吧?”

方淮曳蜷了蜷指尖,強裝鎮定,聲線卻因為這一瞬產生的緊張而帶著幾不可查的顫音,“好啊。”

方之翠胡亂點點頭,連忙回:“那我準備一下等會要穿的衣服。”

這一次換成了方淮曳反扣住她的手,“房、房間裏也沒有別的人,我們把窗簾拉上就好了,衣服可以洗完澡之後再拿嘛。”

兩個人在逐漸焦灼的氣氛中對視一眼,都沒忍住,笑出聲來。

大概人緊張焦慮到極致的時候發現對方也是這樣,反倒會松一口氣,雖然耳尖還是紅的,但氣氛卻松快了起來。

方淮曳一把將窗簾拉上,方之翠已經進了浴室調整水溫。

她走進去從背後抱住她,合上了磨砂玻璃。

大概濕滑的浴室和淋浴灑下的水是最好的氣氛制造機,哪怕兩人在此之前最深入的也不過是親吻,可此刻卻仿佛無師自通般知曉了該如何取悅對方。

磨砂玻璃後時不時傳來幾聲壓抑的喘。

方淮曳覺得今晚的記憶大概是她和方之翠對彼此的探索中極為難忘的記憶。

有時是她貼在玻璃上,有時是方之翠貼在玻璃上,冰冷的玻璃被體溫捂熱,裹纏著水汽的身體在上面留下了完整的印跡,清晰可見。

等浴室門被打開,卻並不是停止,而是新的開始,在床上,在窗邊,在桌上,她和她仿佛沖破了此前一直壓抑著的淺嘗輒止,那三年裏對彼此的思念和谷欠望在今日徹底發洩出來。

方淮曳在黑暗中輕吻著方之翠的臉,她低頭與她黑且濕潤的眼睛對視,仿佛在忍耐著什麽,聲音略啞:“方之翠,我們一起走下去吧。”

方之翠窩在她肩頭,指尖下水流潺潺,她回吻在她下顎,長久凝視著她仰頭失神的模樣。

她大概用了她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來說這句好。

一起走下去吧,我的愛人。

-

謝莎嘉的問題是個長久的問題,要從她體內剔除洞神的影響並沒有那麽簡單,而被救回來的謝莎嘉,經過方淮曳和方之翠聯合方蓉花小白天等人組成的老大姐游說團長達四十八個小時的游說,終於接受了自己沒有錯,也不應該死的想法。

她決定安心在寨子裏養病。

她的家庭並不缺錢,央美那邊請病假估計不夠,可能得和方淮曳過去一樣,辦個休學,休息小半年。

但是她雙親都不在了,這個休學最後決定由寨方和她的兩個室友一起去辦,寨方作為蔥嶺寨的管理員之一,對這種事有一定業務經驗。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寨子裏並沒有想隱瞞徐夢一和安霖的想法,畢竟她們已經看見了,還經歷過了,與其讓她們自己去猜,還不如直接點告知,順便為她們安排一下心理輔導,免得留下心理陰影。

但這兩姑娘實在是非常的大膽,知道實情之後接受了不到半個小時的心理疏導,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疏導室,然後開始在謝莎嘉面前痛罵洞神這下賤東西害人不淺,尤其是安霖,不知道哪裏來的那樣多不帶臟字的陰陽怪氣,甚至把謝莎嘉都給逗笑了。

山林裏的洞被喆姨和劉群芳用了點討巧的方法封住,隨後仡肖娭毑又幹脆組織寨子籌款,然後帶青壯把洞給填了,徹底堵死了洞神回去的可能。

這邊的事算是有了個了結,喆姨幾人又在村子裏逗留了幾天這才準備啟程回去。

她們和方淮曳方之翠要走的路有部分重合,可兩人準備在寨子裏再多待兩天,就不一同啟程了。

方家沖的眾人這回出門,最大的喜訊大概就是方之翠還活著,離開的時候竟然比來的時候還要興致高漲。

方蓉花和方青月不知道在哪裏買的劣質墨鏡,趴在車窗邊笑出一口大白牙,沖送行的兩人揮手,“黛青,方小姨奶,下回有什麽好玩的事記得再叫我們,出場費給你們打九點八折,順便還能帶上煤炭。”

方青月說:“花伢,我記得九點八折一般都是你坑冤大頭的時候才用的,一般你出場都打五折,別人如果不要你還能打一折。”

方蓉花笑嘻嘻把她的頭按進去,“青姨,你肯定記錯了,我一向都這麽貴的。”

方青月:“你別按我啊,眼鏡都按壞啦!你賠我!”

兩人吵吵鬧鬧,讓現場氛圍熱鬧極了。

方之翠隔著車窗和喆姨揮手,兩人昨晚上談到很晚,喆姨現在對她沒什麽要求,只要她好好活著,活得開心就行,見狀也難得露出了笑,降下車窗,逆著風朝她們倆喊道:“小王八蛋,出門在外記得寄點禮品回來,要貴的!”

“財迷啊你,親閨女都坑。”劉群芳在旁嘀咕道。

喆姨笑哼一聲,心情好,不和她計較。

劉月對這件事就有話說了,“媽,你也沒少要我給你買貴的啊。”

劉群芳立馬就不開心了,“你幫哪邊的啊?”

樂群見了連忙勸架,對這個說句好話,對那個來頓彩虹屁。

一行六人兩輛車就這麽逐漸在方淮曳和方之翠眼前匯進了車流中。

而等到兩天之後,她們也要踏上離開的旅程,這一次來送她們的是仡肖娭毑和小白天。

她們送給了兩人一樣東西。

那是兩條苗銀打出來的蛇形吊墜,古樸莊重,分量極沈。

“為什麽會想送我們這個?”方淮曳拎著這啞光且精致的鏈條,好奇問道。

仡肖娭毑只對她們笑笑,“是有人想讓我轉贈給你們的。”

至於是誰,她卻不願意說了。

方淮曳和方之翠第一時間想到的自然是至今還在寨子裏療養的謝莎嘉,貼心地沒多追問,只朗聲道了句謝,然後便上了車。

小白天其實還沒完全恢覆好,但是還是撐著來送她們,見她們上了車,在後頭大聲喊道:“常回來玩啊,我給你們安排最好的民宿,一路順風!”

坦克300悠悠朝山下駛去,仡肖娭毑在寨子口站了許久,久到再也看不見她們的車尾才轉身回去。

小白天這時候才好奇問起來:“究竟是誰送的啊?”

“是一個你們永遠想不到,我也開不了口的人。”

仡肖娭毑拄著拐杖往前走,頭頂陽光高照,她的影子被壓縮地極短。

腦子裏卻回想到了滅洞神那一晚,托劉群芳想的主意,她不止真的請到了神,還同神在腦海中有了短暫交流。

她是那樣溫柔、和善且強大的神,在離去前還詢問仡肖有沒有什麽心願。

仡肖沒有心願,她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或許她可以為自己的後人們尋求照拂,可經歷了洞神的事後她卻突然覺得沒必要。

因為什麽都比不過自己,她就是對整個寨子照拂太過,讓所有人都將安穩寄托在自己身上,才會在這次的事裏不得不尋求外援。

她想,就這樣吧,她對神沒有什麽祈求,她的後輩們該自己去闖,其實求神拜佛,遠不如靠自己。

可神給了她一個囑托。

她很無奈地提起方淮曳與方之翠,說她們是很不讓人省心的兩個小女孩,今後或許還會遇到許許多多諸如今天的事,如果可以,希望她替她送兩人一件禮物。

這個囑托像夢似的,一切結束後越來越模糊,她從始至終都沒有見過神的模樣,她甚至都快以為自己得癔癥了。

可神叮囑她的,埋藏著禮物的地方,卻真的埋藏著兩枚蛇形銀墜。

仡肖娭毑在今天終於將它們交到了方淮曳和方之翠手中。

這是一個需要她永遠保守的秘密。

無論是她還是遠在虛空的神,都要對她們說一句——一路順風。

(日常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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